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喜欢睡觉

从里尔克到黑塞的日日夜夜

   我控制不住地要写一写眼中的二位,但如题,其实更想写的是在他们之间跳荡的我。一些愚见。

   先说里尔克。

   莱内应该某种意义上可以代表我的高中品位,如果是和我相熟的高中同学应该会知道他是我最爱的诗人,我当初还请求语文老师专门出了期他的文海拾贝。我在北校门的书店里淘了本冯至、绿原等合译的里尔克诗集,(可惜引我入门的《严重的时刻》不是陈敬容版本,虽然说这首诗的格律太过简单所以不同译本也不会有多大出入,但仍固执地坚持一眼惊鸿的初读版本罢了)在宿舍的被窝中打着手电花了几个晚上边叹气边读了好几遍。我不惮于把这段历史说出来,毕竟我觉得要是高中三年本本分分照常熄灯睡觉,不去做些这种黑暗中的自我精神陶冶,此人多半无趣至极。

   好了说转回来,里尔克的诗的确是不太容易懂的,尤其是在我对他还知之甚少仅出于好奇情感的情况下,我清楚地记得我读了三四遍也没搞懂为什么写豹要那样写,但是优秀的诗再晦涩也拥有毫不费力的共情,我就算不解深意,也大概知道我是在触摸一个孤单寂寞、渴望流浪的人。高考结束后,漫长的国际航班上,我读完了《给青年诗人的信》,我再一次确认了,他说,“我在路上不喜欢写信,因为我写信除去必须的纸笔外还要用:一些幽静、寂寞和一个不太生疏的时刻。”  “寂寞地生存是好的,因为寂寞是艰难的。”此时我对他已比较熟稔,我了解他的创作经验论,即只有亲身经验后才能以切肤的阅历下笔,他在信中也反复强调了这点。而里尔克偏爱艰难地生存,他在艰难中延宕寂寞,又在寂寞中享受日深,感激日笃。你知道的,里尔克的那个年代,一战已在触发边缘,欧洲正在沉没,世界的潮流早已超越了个人的岛屿,每个人都空虚,每个人都寂寞。但生命是场悠扬的怨诉,诗人的眼光永不肯随波逐流,他乐于负担种种到来的痛苦。我后来站在羚羊谷的穿峡风中,看着风化的巨岩,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无尽的荒凉和萧索。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有没有感觉到里尔克的诗近在耳畔,应该没有吧,我清楚那时的我仍是贪玩为本性,一瞬就只是一瞬,但现在一旦回想起那远方的荒原,我便感觉流浪大抵如此,人像一把刀斜斜地插入风口,而他的诗正在风中漂泊。

   写到这里,如果你也看过黑塞,那你一定觉得我大可以把他引出来了。众所周知,黑塞就是漫无止境的远行——“我崇拜流浪、变化和幻想,不愿将我的爱钉在地球某处”。黑塞更丰富,他倒是可以很完美地诠释里尔克的经验论,他的小说扎根于他的一生。《轮下》反射的是他幼时考取神学院最后逃离的经历,《克林索尔的夏天》是1919~1920年离群索居的他和李太白隐居言欢,《乡愁》概括了他的前半生,至于《荒原狼》和《知识与爱情》,那就是他的思辨他的灵魂。汉斯、克林索尔、佩特、哈里、戈特孟、纳齐士……他们都是黑塞,我甚至可以断言还没开始读的悉达多,他也将是瞪视着精神过一生的黑塞。我对黑塞有些难以名状的天生亲近感,我情不自禁地想去了解他,去探访他,像漫步沙滩般寻找他在作品里四处散落的形象碎片,就像初识里尔克时那样。我在读《荒原狼》时所吁出的气,也许比手电筒灯光下的更沉灼。

   难忘他说荒原狼看不起人群,又不得不寄身于人群。

   难忘他说市民阶层是荒原狼的枷锁,然而市民的存活和壮大就是因为荒原狼。

   难忘他说确认刮胡刀在手,但就是没有赴死的决绝。(这里我有点跳戏想到了王小波说的胆子大时指骨被捏碎都不害怕,胆子小时就把自己动脉割断了。)

   难忘他冷静地揭露荒原狼缺乏的是“向星空突围”的冲击力,于是只能借由“幽默”以示调和。(我又想到了中国文坛某时期,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某些小品文始终断不了某支敢于批驳,毒辣的笔)

   难忘他先抛出——荒原狼是人性狼性共存不断争斗的结合体,每个人都有如此两面此观点,令我不断点头之后,突然笔锋一转,告诉我“哈里不是由两个本性,而是成百上千个本性组成。不只在两极之间摆动,而是在上千个、无数个对立极之间摆动。”

   对我的触动不亚于当头棒喝。我一向很希望读到能让我感同身受的作品,但随着阅读旅程的延长,我又恐惧读到这样的作品。因为我惊恐地发觉,其实这种作品对我来说,数不胜数。有时我会觉得这段心理描写我也曾有过,有时我又感叹另一位风格迥异的作家怎么也写出了令我赞同的话语。我时时刻刻都像在他人处寻找自己的影子,但其实,是的,我只是在无数个对立极之间摆动,他人是不会有我的影子的,我找到的易于代入的段落越多,我就越分散没有主核,我就越不认识自己。“认识你自己。”我在今天发现,它实在很难做到。

   所以读完《荒原狼》之后,我再看的《乡愁》和《知识与爱情》,对我触动不是那么深了。因为我没有再放纵自己那么轻易就成为黑塞笔下的流浪者,我在旁侧看着黑塞如何把自身完美分解成戈特孟和纳齐士,看着他把一切人生百态穷尽形相,看着他的思想如何恰如其分地迷人。(其实还有个原因是我看的那版《乡愁》译本感觉不太好,读起来美感不太够)

   于是在我抽身出来客观阅读的过程中,得以发现了不少里尔克与黑塞的异同处。下面举几个例子。

(一)关于“生命之马”

   “我心里感到我的天命像一匹受惊的骏马向前狂奔,尥着蹶子,匆忙朝着深渊奔去,跌跌撞撞,满是恐惧,满是渴望,满是想死的愿望。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黑塞《荒原狼》)

   读到这里时我是异常激动的,因为我立刻想到了——

  “主啊,竐诉我,我拿什么供奉你, 

   是你教导万物聆听?—— 

   我还记得一个春日, 

   春日的傍晚,在俄国——,一匹马…… 


   那白马从村庄独自跑来, 

   前蹄冠上拽着木桩, 

   它欲独守草之夜; 

   它奔腾,任凭粗暴的羁绊。


   卷曲的鬣毛拍击脖颈,

   起伏的节奏多么酣畅。

   骏马的血,喷涌的泉!


   它感到旷远,这当然! 

   它唱,它听——,你的言说之圈

   在它身上圆全。 

   这图象:我供奉。 ”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里尔克《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,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上卷第二十首》)

   真是个美丽的巧合。他们都拥有一匹生命之马,暮风猎猎,马不停蹄。这是不奇怪的,因为细究的话,他们二人其实可以算是同时期的,黑塞只是晚出生几年,享了更高的寿。沉没的欧洲诞生渴望游荡的灵魂,他们必将化身为某个自由的活物,跳出陈旧的藩篱,到荒原上去。但有点差别的是,此处黑塞的马是向死而奔的,而里尔克的是刚挣脱束缚,腿上还缠着木桩。由于黑塞的那一段是写在《荒原狼》后半部分,是哈里内心的彷徨无措,荒原狼们的自我悼念,所以才比较抑抑,我相信如果按黑塞本人的精神,就算朝渊薮奔去,他也是所谓的下去就是前途万里。

(二)和美学的纠缠

   看《知识与爱情》,代表爱的戈特孟中途以学习雕刻暂歇流浪,他在雕刻中寻找纳齐士身上的知识与质问。

   有没有人和我一样想起里尔克和罗丹?肯定有吧。作为里尔克人生经历中难忘的那几页,他从罗丹和他的雕塑中一定取得了汲汲不断的智慧。做罗丹的助手,天啊,我想着都浪漫。雕像中凝固又流动的张力,深沉又喷涌的热情,以及罗丹的匠心和沉思,这是思与爱最完美的结合处了。

(三) 世界是假的

   “这是可能的吗,全部世界历史都被误解了?这是可能的吗,过去是虚假的,因为人们总讨论它的大众,正好像述说许多人的一种合流,而不去说他们围绕着的个人,因为他是生疏的并且死了?

    是的,这是可能的。"

          (里尔克《马尔特·劳力兹·布里格随笔》)"

   “我们称之为‘文化'、称之为精神、称之为美、称之为神圣的东西难道只是幽魂?难道它们早已死去,只有我们几个傻瓜还认为它们仍旧是真正的、有生命的食物?它们也许从来不是真正有活力的?我们傻瓜为之努力的东西也许始终只是一个幻象?"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(黑塞《荒原狼》)

    也许,有着类似灵魂的人发出的诘问也相同吧,虽然这个问题十分容易形而上,但是对现实的质疑毫无疑问是不平凡的。黑塞并没有和里尔克一样自问自答,他很聪明,留了个余地,他希望有人驳斥他,因为他毕竟还是打从心底希望欧洲,还有世界,不要再疲倦地等待死亡。


   还有其他二人可做比较的地方,很多很多,但我不赘述了,这些探寻的乐趣可以留着给真正的志同道合之人与我一起分享。看到这里的朋友我真的十分感谢你,如果有想和我继续交流的朋友我自然更加欢迎。

   我也没想到我一澎湃,就又写了那么多碎念,大概实在是因为无人倾诉吧,还有时隔几年,再次遇见一位心动作者的慌张。

   我很庆幸一个月前打开了《克林索尔的夏天》,遇到了黑塞,我也庆幸胡思乱想的能力没有退化。冯至说他战乱逃难那会儿,贴身带的就一本里尔克的小书。我如果哪天动身去流浪,黑塞我也要带上。

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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